奥斯本看过了儿子立下最后功勋的现场,跟军士长分手的时候,给了他一笔丰厚的报酬。他的下葬处他早已看过。事实上,他一到布鲁塞尔就立即驱车前往该处。乔治的遗体安息在离城不远的勒肯公墓里。他曾到这个地方游玩过,当时随口表示希望死后葬在这里。年轻的军官由朋友把他葬在公园的未被教会占用的一角,用一道矮篱把它与那些庙宇、高塔和一块块花圃、矮树丛隔开;那是罗马天主教死者安息的地方。老奥斯本想到自己的儿子,一个英国的绅士,有名的英国军队中的上尉,竟然被认为不配葬在只有外国人下葬的地方,觉得是一种耻辱。我们中有谁知道,我们对别人最热烈的敬意中隐藏着自己多少虚荣心,我们的爱是多么自私?老奥斯本对自己感情怎么不纯,对自己的本能和自私怎么冲突,没有多加揣摩。他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在所有场合都应该自己说了算,要是有人违抗,他的狠毒就像黄蜂的针,毒蛇的牙,充满毒汁,立即出来螫人咬人。他为自己的狠毒,正像为其他的一切一样,觉得很是骄傲。一贯正确,一贯大踏步向前,永远无疑虑,这难道不是使得世界上愚蠢的人当道的了不起的品质吗?
到滑铁卢转了一趟之后,奥斯本先生的马车于日落时分驶近城门,遇上了另一辆敞篷马车,里面坐着两位太太,一位先生,一位军官骑着马傍车而行。奥斯本惊得往后一缩,坐在他旁边的军士长奇怪地瞟了邻座一眼,朝军官触触军帽;军官面无表情地回了一礼。那是阿米丽亚,她身旁坐着瘸了腿的小旗手,对面坐着忠实的朋友欧多德太太。那的确是阿米丽亚,可是跟奥斯本原先见过的娇嫩秀美的姑娘大大不相同了。她的脸苍白而瘦削。一头褐色的秀发从中间分开,上面戴着一顶寡妇帽——可怜的孩子。她的眼睛呆呆的,什么也没有看见。两车交错而过的时候,那双眼睛茫然地盯着奥斯本的脸,可是没有认出他来,他也没有认出她,到他抬起头来看见杜宾骑马在她旁边走着才认出那是谁。他恨她。他看见了她,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恨她。她的马车继续朝前走去,他回过头来瞪着军士长,眼睛里有一股恶狠狠、挑衅的神情射向自己的同伴,同伴也忍不住瞅了他一眼;奥斯本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胆敢朝我看?混账!我就是恨她。是她毁了我的希望和骄傲。”“叫那坏蛋快点儿赶车。”他咒骂一声朝赶车座上的男仆叫道。一分钟以后,一匹马蹄声嘚嘚地沿路追上奥斯本的马车,原来是杜宾少校骑马赶上来了。两车相遇的时候,他在想别的事情,朝前走了几步之后才记起迎面而过的是奥斯本先生。然后他掉过头去察看阿米丽亚,知道她见到了公公而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可怜的姑娘不知道过去的是谁。威廉天天都陪着她出来兜风,这时掏出表来,编造了一个借口,说突然记起跟别人有个约会,就骑马走了。这事她也没有注意到,只是坐着瞪着前方,不看眼前平常的风景,只是瞧着远处的树林,乔治就是绕过树林行军远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