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血流在草地上很稀很薄,腥气也不强烈,就像刚刚起来的东南风送来的春天的味道。”
“那时你们在哪里?”
“海子山北面的森林里。”
“那次我的部队没有追击你们。”
“追我们的是骑兵,后来他们也断了粮,可是有飞机来给他们扔降落伞。我们去抢,一个人被伞包压死了,是一大箱子压缩饼干。一个人吃了十几块那种饼干,差点死了,要不是有人帮他把那些东西吐了出来。”
“我们没有断过粮和子弹,但断过水。”
舅舅突然嘿嘿地笑了,我听见他说:“倒是监狱里什么都不缺,有水和粮食。刚刚能够下地自由劳动时,也不缺太阳了。我就想,就在那里过一辈子算了。
“只有见多识广的人,走过许多地方的人才过不惯监狱里的日子。监狱里有人教我们唱歌,我们在地头下六子棋。”
我还听见父亲表示同意。
这是舅舅和父亲这两个过去的敌人,永久的亲戚面对面坐下来,彼此毫无戒备地娓娓交谈。舅舅对父亲如此信任,也使我感到骄傲。这两个男人一个诚挚,一个坚忍,他们低沉深长的语调像是一双粗粝的手掌,顺着我的脊骨与神经上下滑动。这种男人之间的交谈像雕琢出自然面貌的强劲风雨。我说过我的脑袋偏偏在这时嗡嗡作响,身子越来越沉重,仿佛正往黑洞洞的地底坠落,以一种十分缓慢的速度,让你感到非常漫长的时间。啊,恰恰是这种时候,灵魂轻盈起飞,穿过村子的历史,家族的历史,人心的历史,悠悠扇动翅膀(翅膀是什么颜色?阔大还是修长?)看见经历过的和未曾经历过的往事在身上变成一片翻腾不已的雾的海洋。海洋上面有两个亲人对坐,娓娓而谈。